闹着闹着，早餐时间到了。
我的贴身侍女端着餐盘，走到房间门口，接着愣在了原地。
此时屋里飘满了白色羽毛，洋洋洒洒的，好像下了一场大雪。
地上有两个阵亡的枕套，已经被撕成了碎布片。
而我和赛莉娅在床上扭成一团：她压在我身上，揪着我头发不放，我两条腿锁住她的腰，同时也揪着她头发不放。
活像两个农村妇女撒泼打架。
至于露茜，则在一片纷飞的羽毛里加油助威呢。
纠缠与僵持中，我瞥到了门口的侍女。
随即喊道：“松开我，红毛猴子，本小姐要用餐了！”
赛莉娅：“你先松手，黑毛耗子！”
我嚷道：“倒数三个数，一起松手！”
赛莉娅：“好！谁耍赖，谁被一百个壮汉睡一百次！”
露茜：“一百个？哇哦。”
“......”
你哇哦个屁啊，这种事你很向往咩？
对于她的変態程度我暗暗吐槽了一下。
然后开口数道：“三，二，一！”
一字落地，我和赛莉娅同时分开。
但她还是耍赖了。
松开我的一瞬，她趁我不备，猛地探出双手，隔着我胸前的衣服，狠狠捏了一把我那对......
“啊！嘶......”
疼痛伴着阵阵酥痒传遍全身，我惊呼一声，捂住胸，咬牙切齿地瞪向赛莉娅。
她一脸得意地看着我：“这样才算扯平了。”
“你耍赖！”我指着她鼻子嚷道，“你会被一百个壮汉睡一百次的！”
露茜：“哇哦哇哦。”
赛莉娅无所谓地耸耸肩：“那就来呗，别说一百个，就算一千个，能沾到我衣服都算他们赢。”
“......”
这倒是事实......即便只剩一半魔力，即便处于虚弱状态，血月魔女在这世界上也不是谁都能招惹的。
昨晚她如果认真还手，以我一个刚刚晋升的魔女，估计在她面前连五分钟都挺不过去。
这种事也没办法，毕竟她比我活得久，比我魔力雄厚，比我战斗经验丰富。
明明哪哪都比我强，还跑过来打击报复我。
哼。
欺负人。
哼。
不理你了。
哼。
我鼓着腮帮子跳下床，整理一下乱糟糟的裙子和头发。
不想搭理赛莉娅这个死女人了。
好好享用早餐才是正事。
心想着，我看向餐盘，咽了下口水。
多年来，侍女早就摸清了我的口味，现在端过来的都是我爱吃的东西：
两块奶油吐司，两只培根蛋黄卷，一杯加糖热牛奶，还有一块红豆巧克力蛋糕。最后一样是我每餐雷打不动的甜点。
作为早餐来说，热量有点高，但我完全不用担心长胖的问题，因为魔女的体质，根本就不会长胖。
当然，反过来也不会感到饥饿。
只不过成为魔女才不到一天，由于之前的惯性，到了饭点不吃东西总觉得空落落的。
赛莉娅见我要用餐，拉着露茜，匆匆出去了。
那副样子，像是在躲避着什么。
莫名其妙。
她虽然一直不进食，但以前我吃饭的时候，她经常在旁边作伴，看着我吃。
今天这是怎么了？
嘛，不去想了。
美食当前，想这些干嘛。
我美滋滋地拿起勺子，挖了一块红豆巧克力蛋糕，往嘴里送。
勺子到了嘴边，顿住了。
奇怪，送不进去......
因为喉咙突然很痒......
这一瞬，一种已经遗忘了的，潜藏在记忆里的感觉，猛然复苏了......
看着眼前的食物，我起了奇怪的生理抗拒反应。
一想到咀嚼和吞咽它的过程，口腔里，嗓子里，就像有无数虫子在钻来钻去......
为什么？
这可是我最喜欢的蛋糕。
从小吃到大，餐餐都不能少的蛋糕。
为什么吃不下去？
给我吃啊！
我拼命忍着口腔和咽喉的不适感，张开嘴，要把勺子里那块蛋糕强行送进去。
“呕！唔......”
突如其来的恶心，让我一下捂住嘴。
我飞速离开餐桌，跑到了盥洗室。
“呕......咳......呕呜......”
我对着马桶吐了半天。
吐到后来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，只剩灼痛嗓子的胃液。
过了半晌，终于止住呕吐。
我挪到洗手池前，接水漱了漱口，然后拄着盥洗台，抬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。
此刻我脸色有些苍白。
眼角通红，挂着两滴泪。
可怜兮兮的，看上去很让人心疼。
下一秒，我的表情变得阴郁无比。
魔女不需要进食......
对，是不需要。
但食物的功能，仅仅是用来填饱肚子吗？
如果是这样，那些珍贵的食材、繁琐的烹饪工序、世界各地五花八门的风味，这一切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？
嗯？赛莉娅？
意义是什么？
你知道我是很馋的啊......
我知道你也是。
面对美味时，你那渴望却又抗拒的眼神是瞒不过我的。
馋到暗暗吞口水，却死也不吃一口，这充满矛盾的行为，才是我一直不能理解你的原因。
现在我懂了。
原来那些记忆，是无法被淡忘的。
它将永远折磨我们，对吧。
无论我们过上多么幸福的生活，它总会不经意地冒出来，提醒我们所受的苦，所遭的罪，对吧。
我想知道，以往你看我吃东西的时候，是什么感觉？
因为自己吃不下，所以看我吃得很香，会有种满足感？
呐，赛莉娅。
真想杀了你。
“砰！”
我一拳打碎了盥洗台上方的镜子。
放射状的裂纹将镜面分割成了无数个碎块。
每个碎块里，都有一个我。
网文作者的我，农家少女的我，贵族小姐的我，精灵公主的我，魔法学徒的我，天生高阶魔族的我......
所有的我糅合在一起，组成了一个怪物。
她的名字，叫做暗夜魔女。
我再次起了杀心。
我一伸手，召唤出魔王剑漆黑祭礼，转身向盥洗室外走去。
但是走到门口，我又转了回来。
我举起漆黑的长剑，开始挥砍眼前的一切。
马桶，浴缸，盥洗台......我疯狂地尖叫着，疯狂地砍着视线内的所有物品。
直到整间盥洗室被拆得有如废墟，布满一地砖块和碎屑。
我收起魔王剑，退了几步，后背靠在墙角。
我缓缓滑下去，坐在地上，然后把头深深埋进双膝。
窝囊么？
我只能这样发泄。
因为杀死赛莉娅这种事，我已经做不到了。
别问我为什么，我自己也不明白。
如果这是一本网络小说，如果我是主角，一定会劝退许多读者。
因为没人爱看一个不能手刃仇人的废物主角。
然而，我并不是主角。
所以原谅我的任性吧。
............
这一天，过的极为漫长。
继早餐的不愉快之后，午餐，晚餐，我都没吃。当然，想吃也吃不下。
我把自己关在睡房里，缩在床上，谁也不想见，谁也不想搭理。
我需要好好清静清静，仔细思考一些事情。
露茜又跑来找我一次，被我赶出去了。
洛芙琳听说我心情不好，也过来开导，同样被我赶出去了。
甚至温妮莎都来找我......
她站在门口，对昨晚的莽撞行为道了歉。
我没理她。
但她没走，而是使唤几个工匠，清理并维修了盥洗室，又给睡房换了一扇门。
这些都做完，天已经黑了下来。
温妮莎还是没走。
她站在我背后，静静看着蜷在床上的我。
我没有赶她，是因为我很好奇，我想知道这个笨拙的女人究竟要做什么。
就这样，沉默了许久，温妮莎轻声开口道：“海奥娜殿下，我有些话想跟您说，需要耽误您几分钟时间。”
殿下？
改口了啊。
这么客气是什么意思？
我没吱声，等着她的下文。
她见我不睬她，自顾自说道：
“其实，赛莉娅殿下刚成为魔女的时候，也像您这样，脾气很暴躁，看到什么都想破坏。那段时间，绯红堡里里外外，被她拆过不止一遍，几乎有好几年，领地的收入全部用来维修城堡了。
“您知道吗，赛莉娅殿下最不可理喻的时候，谁都不敢靠近，连近卫骑士们都得站的远远的，否则不知哪一刻她发了狂，伤起人来六亲不认。作为骑士长，我就亲自领教过，说实话，比昨晚您对我造成的伤害严重多了，我当时差一点被她弄死。
“您可能无法想象，赛莉娅殿下有过那么一段时期，所有人都得哄着她，变着法儿地逗她开心。可她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。她心里藏着一些事，从来不跟我们说。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，更不知道她为何时不时就发疯。
“说起来，我第一次看到她笑——不是冷笑，不是病态的笑，而是发自内心的笑——是在您来了这里以后。
“自打您来了绯红堡，我再也没见她发过脾气，再也没见她发过疯。
“我很愚钝，不懂这是因为什么，但我知道，您让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，一个相处起来很轻松的人。
“放在以前，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。”
这番话，说得不明不白。
但我还是听出了话外之意。
她真正想说的是：你既然都把一个人改变到这种地步了，你还能忍心毁了她吗？
是啊。
还能忍心么。
我侧躺在床上，弓着身子，背对着温妮莎。
“你说完了吗？”
“殿下，我说完了。”
“是赛莉娅让你来跟我说这些的？”
“不，是我自己想告诉您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......我不想再看到您伤害赛莉娅殿下。但我清楚，以我的能力，根本无法阻止这种事的发生，甚至她自己也只会任由您动手，而不会有丝毫的抵抗。我想......既然这样，跟您讲讲理，说说情，大概是唯一可行的方式了。”
笨女人。
你并不适合当说客。
想打动我，就不要话里话外都站在你主子那边啊。
你把真实目的道出来，前面那些话不就等于白说了？
还有啊，企图拿感情当筹码让我对赛莉娅放下杀心，是很冒险的，因为究竟对她抱有什么样的感情，连我自己都不清楚。
不过，能想到放弃武力，用这种方式来调节矛盾，已经是难为你了。
“你下去吧，天不早了，我要休息。”
“是，殿下。那我刚才说的那些......”
“全是废话。”
“......”
“即使你什么都不说，我也不会再伤害赛莉娅，懂么？”
温妮莎愣了愣。
过了片刻，她在我背后深深鞠了一躬，我能听见铠甲碰撞的声音。
直起身，她高亢地说道：
“那么，晚安，殿下！
“血月骑士温妮莎，从今以后也将誓死效忠于您！”
说完，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去，又轻轻带上了门。
啧。
多此一举。
我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天，不是在闹脾气，而是在想事情啊。
一个两个的，都来打扰我，真是的。
至于我思考的内容，那就多了。
比如我很想吃东西，很想很想。
无法进食，不能解馋，这对我来说，不亚于新一轮的酷刑。
比如我既然对赛莉娅兴不起杀意，那就得考虑今后以什么关系相处下去。
关于这一点......
事实上，我的恨意并没有打消。
但矛盾的是，想象一个没有她的世界，我居然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。
很难形容这种感觉。
就像面对一个给你造成过难以磨灭的伤害，但又对你很好，养育你、照顾你、可以把一切都给你的至亲。
再或者，像一个深深伤过你，但却是世上唯一和你命运相连、心意相通、没她不行的闺蜜。
跟这种人要怎么相处？
原谅吗？不甘心。
不原谅吗？又不能做什么。
信任吗？她对我做过最恶毒的事。
不信任吗？我杀她，她都不还手，这还有什么好提防的？
我要疯了......
我翻身趴在床上，把脸埋进枕头里，“咚！咚！”狠狠捶了两下床垫。
死女人。
你要我怎么对你啊？
我憎恨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带到这个世界，给了我千年苦难，并使其影响我的余生。
也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，包括放弃带领魔族建立帝国的机会，包括付出巨大的代价、赠予我强悍的力量和长久的生命。
好纠结。
纠结的要死。
唉......
看来真是没什么办法了。
那就继续互相折磨吧。
朝夕相伴地折磨。
不离不弃地折磨。
看谁折磨得过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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